第十七章

第二章。
　　三月末，黛霜已逐漸恢復身體的活力，她的臉色看起來紅潤健康，也不再把自己成天封閉在書本和教室裏。音樂的感覺重新回到了她的意識裏，這從走路的姿勢都可以看出來。這天下午，她壹個人在琴房練了壹會兒鋼琴，覺著心情特別舒暢，就停下手，走到外面的陽光裏。
　　校園裏有壹個挺大的人工湖，湖水不是很清，但很平靜，邊上是如霜的草坪。
　　草的綠色、天空的藍色和太陽的白色互相映襯，使這個下午飄逸著歡暢的情緒，壹如音樂的美。
　　她沿著湖邊的水泥小路悠閑地散著步，微風拂著她青春蕩漾的面額，壹直吹到她的心裏，把汙穢和傷痕化作細煙，隨風逝去。
　　壹個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的男生壹直在大膽地看她，這讓她有些驕傲。兩個多月以來，這是第壹次，她又恢復了對自己的美的信心。
　　也許是她的恬靜的表情，最終鼓起了那個男生的勇氣。
　　他的個子不是很高，但身材很勻稱，面色是學生特有的那種蒼白。他有些羞怯地走近她，黛霜站住，靜靜地等他開口。
　　“我認識妳。”
　　是壹種很好聽的男中音，渾厚、低沈，帶著壹種做作出來的憂傷味道。
　　“是嗎？”黛霜有些譏嘲地反問道，她開始討厭他了，他說話的方式太過老成了，像是個和女性打交道的老手，這讓她不快。
　　“我聽過妳唱歌，是那首《五月的紅石榴》。那是妳自己寫的吧？”
　　“不是我，是別人寫的。”
　　《五月的紅石榴》是羊子的作品，羊子的功課學得壹塌糊塗，但她有種天然的創作欲，這首歌是她為黛霜的生日作的。
　　歌詞是：
　　五月的石榴是嬌媚的少女少女的紅妝是夢的雲彩五月的雨水是妳的淚滴五月的微風剪裁妳的嫁衣讓我握起妳的手讓我看看妳的笑臉讓我把妳的美留在心頭交談使這個局促的男生自然了些，他的眼睛是真誠和熱烈的，從那裏面，黛霜再次證實了自己的魅力。
　　男生用他的中音哼著那支歌，他的嗓音不圓潤，但樸質無華。
　　“是這樣唱的嗎？”他含笑問黛霜。
　　“妳記性挺不錯的。”
　　黛霜開始對他有了些好感，但很快消失了，像落在湖水中的石子所蕩起的微波壹樣化作壹泓春水。她沖大膽的男生笑了笑，繼續向前走。
　　“我可以介紹我自己嗎？”
　　又來了，男人的伎倆！
　　“謝謝，我只想單獨散壹會兒步。”
　　“那……請妳參加我們的舞會呢？”
　　他繼續糾纏著。黛霜轉過身來看著他，她的逼視把這個男孩震住了，他不安地搓著手，避開她的視線。
　　黛霜笑了笑，她的心情終究不壞。這壹次她轉身走開時，他沒跟上來，但壹直站在那裏看她的背影，黛霜覺察到了他的欣賞，這是對美的欣賞，而不是男人對女人那種赤裸裸的穿透，這讓她感動。十年以後，當她和另壹個男人相遇時，對方的眼光會讓她重溫這個美麗的春光明媚的下午，重溫這湖畔的溫馨與感動。
　　羊子又在家裏舉行她的聚會了。黛霜堅守著自己的孤獨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安然心境，她沒有介入他們。
　　美學老師黃煒的朋友成了羊子的新生活，他們是壹群有著新鮮思想的反叛者，從事著五花八門的職業，但有壹個共同點，就是：據說是不美滿的婚煙或愛情。
　　羊子成了黃煒在朋友面前驕傲的壹樁資本，而羊子正好樂意承當壹個令男人迷惑的角色，這使她找到了作為女性的壹種價值。
　　她對黛霜說：“漂亮的女孩是壹把解剖刀，它正好適合男人的自我虐待的心理，他們在這把刀子面前被肢解，並感到幸福。”
　　羊子提起的若幹話題中，關於壹個女博士的故事引起了黛霜的興趣。
　　“她研究什麽？”
　　“歷史。妳真想不到，壹個學歷史的女人會那麽開放，用她自己話說叫做‘用身體寫歷史’，就像武則天那樣。她說，女人的天性是剛強，不過這種剛強被柔順所掩蓋，但正是這壹點最可貴，就像滴水穿石的道理壹樣。黛霜，妳應該聽她說話，她說話時，所有在場的男人都會停下來聽。她的經歷比歷史還沈重，但她說這種沈重是母性的，知道她怎麽解釋母性嗎？母性就是壹種認識方式，比如說吧，當妳從經驗上得到了壹些東西之後，妳才會獲得對這個事物的認識。母性也是如此，女人從男人那裏得到了，然後展示和寫下來，就構成歷史。”
　　“她的經歷是不是很坎坷？”
　　“當然。黃煒說她是個孤兒，父親是資本家，‘文革’壹開始就被鬥死了，母親被紅衛兵頭子逼得上了吊，她親眼看見紅衛兵頭子剝光她母親的衣服，妳想，那多殘忍。後來，她在內蒙古呆過，和壹個四十多歲的牧民結過婚，離了。自學參加高考，讀碩士，再讀博士，她有些同學都是部長級的。”
　　“那她也有三十幾歲了吧？”
　　“或許還要老，不過壹點都看不出來，她在用自己的身體證明：歷史是青春的壹種寫照。她總是這麽深奧。所有的男人都服她，但她對他們不屑壹顧，甚至連做愛她也是主動的，她像個女王。”
　　“妳也服她嗎？？
　　“我可沒有那麽遷就她，她只是比我閱歷廣罷了，到了她那個年紀，我比她更清楚女人是什麽。”
　　羊子當然不會向任何壹個競爭對手服輸，而實際上，她也的確占有優勢，那個老女人對男人的駕馭只是勝在經驗老到，而歲月是無情的。羊子更大的優勢在於她的可塑性，壹個新的環境會讓她馬上適應下來，和其中的男主角們愛得妳死我活，而不是向男人布道和施舍，她的天賦告訴她：女人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要超過男人，否則會打擊了男人的自尊，而有些自尊心受傷的男人，寧願手淫也不會乞求妳和他做愛，更談不上愛妳。這是羊子的法寶。
　　黛霜忽然想參加羊子的家庭聚會了，她的內心深處渴望壹種引導，或許這個傳奇的女人可以幫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