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影倒映在瓦片上, 阿妤和周琪回到印雅閣後，仍覺得心有余悸。
　　聖上在說完那壹番話後，就徑直離開, 之後皇後徹查此事, 她們在太和殿待了足足壹個時辰，才得以回宮, 不僅如此, 其間皇後還派人搜查了後宮。
　　結果自然是壹無所獲。
　　夜色濃郁得似化不開, 紅燭印在楹窗上, 透著暖暖的光, 周琪拿著剪刀剪了截燭線，將燈罩蓋上，殿內暖暗了些。
　　她看向也未入睡的阿妤, 猶豫了片刻, 才壓低聲音問：
　　“主子，今日這事，妳可有什麽頭緒？”
　　她被周寶林的模樣嚇到, 腦子裏亂成壹片, 現在才恍然想起，在周寶林還未到太和殿時，阿妤姐姐就吩咐她註意周寶林的狀態。
　　阿妤姐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阿妤輕搖頭：“我瞧著她請安時神色不對, 才記在了心上, 誰能想到……”
　　這是她第壹次見女子小產，那血似乎無止盡般，徐徐緩緩流下，染濕了壹片。
　　她想過，如果周寶林當真是有孕, 怕是懷得也不踏實，卻沒有想到這日來得這麽快。
　　阿妤擰了下眉，細細回想今日太和殿的情形。
　　她忽然看向周琪：“容嬪是不是許久沒有消息了？”
　　她還記得那日陳才人特意說，容嬪身子痊愈，隔日就能去向皇後請安，可離那日已過去半月之久，她依舊未見到容嬪的身影。
　　周琪壹頓：“主子若是不說，我都要將她忘了。”
　　不過，她撇了撇嘴，有些疑惑：“主子怎麽突然提起了她？”
　　阿妤抿唇，沒有回答，她只是忽然想起，對於後宮小產的兩位妃嬪，而聖上的態度似乎差別太大了。
　　乾坤宮
　　封煜手持筆墨，卻久久未動。
　　殿內燈火通明，卻萬分寂靜，楊德立在壹旁，大氣都不敢喘壹下。
　　不知過了許久，封煜忽然出聲：“朕是不是不該依著她？”
　　後宮中，他自然不會不放人，周寶林疑似有孕壹事，他也早早就得知了。
　　周寶林隱瞞真相，只是為了更好地保護腹中胎兒，對於此，封煜自然不會苛責，甚至他還提供了壹些幫助。
　　後妃腹中的胎兒，也是他血脈，他自然極其看重。
　　若非如此，周寶林有孕近壹月，怎會瞞天過海？
　　只是，封煜沒有料到，即使她這麽小心，還是讓人得了消息，最後壹無所知地落了胎。
　　楊德低下頭：“皇上也是愛子心切。”
　　封煜搖了搖頭。
　　祖訓總是有跡可循的，隱瞞不報對腹中胎兒明顯弊大於利，若是瞞得好尚可，不然就是周寶林今日的下場。
　　他平靜地說：“從今日開始，後宮請平安脈的時間改為三日壹次。”
　　既然已經犯了錯，接下來最重要的是，不能壹錯再錯。
　　他眼底滑過壹絲惋惜，似還有些難過，不過這些情緒被他隱藏得很好，他捏了捏額頭，最後說：
　　“讓太醫好好照顧周寶林吧。”
　　楊德遲疑地問了壹句話：“那這兇手……”
　　他這句話剛落地，就覺得殿內愈發冷了些，禦案前的男人眸色如覆霜雪，他說：“此事交給皇後處理。”
　　許是他這句話太過平靜，反而讓楊德心底越發冷涼，如墜寒冰。
　　周寶林是被儀仗擡回凝華樓的，勒月的淚似乎都要哭盡了，可她躺在床上卻壹動不動。
　　她只是睜著眸子，怔怔地看著床頂。
　　勒月被她嚇得夠嗆，跪在床邊，幹澀著聲音：“是奴婢不夠小心，求主子責罰！”
　　不知過了多久，周寶林終於有了反應：“怪妳作甚。”
　　“是我想岔了，如今這結果，能怪得了誰？”
　　她說著說著，忽然笑了出來，眼淚奪眶而出，她從嗓子裏逼出來的笑，壹邊笑，壹邊說：
　　“她好狠的心，好狠……”
　　勒月被她嚇得臉色慘白：“主子，妳不要嚇奴婢啊！”
　　她沒聽懂主子的話，什麽叫她好狠的心？
　　主子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周寶林眼神空洞地望著床頂，聽著勒月的哭聲，她勾著唇角，牽強地扯了扯。
　　可笑，她還曾經笑容嬪蠢。
　　她自己又比容嬪好到哪裏去？
　　在這後宮，談什麽姐妹情深？
　　是她傻了，竟天真地相信了那所謂的壹族同出。
　　她自認謹慎小心，入口的東西必是經過親信之手才會入口，這滿後宮，能無聲無息地讓她中招的人，還能有誰呢？
　　她小產壹事，明明誤食大量寒性藥物，竟找不出絲毫證據和線索。
　　這般毫無破綻，卻讓她確定了兇手。
　　畢竟，她那些所謂的親信，不過都是周家的人。
　　既是周家的人，那……自然就是淑妃的人。
　　周寶林忽然輕笑出聲，笑聲越來越大，最後連身子都輕輕顫抖。
　　勒月嚇得抱緊她，拼命搖頭：“主子，您不要這樣！奴婢求您了！主子——”
　　她咬著牙說：“便是再無子嗣，主子難道不為逝去的小皇子報仇嗎！”
　　“求您了！主子，求您不要這樣！”
　　周寶林的笑聲忽然戛然而止。
　　她直直地看向勒月，神色平靜地有些詭異。
　　她說：“……對。”
　　勒月楞在原處，怔怔地看著她。
　　她勾起唇角，似沒看見勒月的神色，只是壹字壹句地說：
　　“妳說得對，她做的事，總該付出代價的！”
　　她身下又溢出了血，勒月慌得要去請太醫，被她攔下，她平靜地躺了回去：
　　“不過是壹具沒用的身子，還作甚請太醫。”
　　勒月搖頭：“不是的——”
　　周寶林打斷她，緩緩閉上眸子：“我累了，妳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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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宮中的氣氛有些壓抑，周寶林的事依舊留有陰影，皇上進後宮的日子也越發少了。
　　那事如何也找不出證據，就似乎是周寶林自己誤食了壹般。
　　最後死了兩個宮人，這事就揭了過去。
　　結果有些荒誕，可沒人笑得出來。
　　這結果出來後，皇上立刻晉了周寶林為美人，越了兩級，讓後宮女子壹時有些眼紅。
　　阿妤聽著身後的酸話，輕擰眉，帶著周琪快步離開。
　　用皇嗣以及壹身病痛去換兩個位份，就這，居然還有人眼紅。
　　阿妤剛走到禦花園，就聽見三道擊掌聲，她壹驚，擡眸看了眼，聖駕離得越來越近，她抿唇退後兩步，將道路讓出來，屈膝行禮。
　　這是時隔壹月，封煜頭次來後宮，沒想到就直接遇到了這人。
　　他手指敲點在窗上，鑾仗徐徐停了下來。
　　封煜斂眸：“妳怎麽在這兒？”
　　阿妤沒想到他會停下來，她溫順地低下頭，露出修長的脖頸，輕柔地回話：
　　“妾身剛從坤和宮出來，正打算回宮。”
　　封煜剛點了下頭，視線落在某處，忽然頓住。
　　阿妤察覺到什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有些驚訝。
　　那是，周美人？
　　阿妤眉梢輕動，猶豫地看了眼男人，半晌，才遲疑地說：“周姐姐的身子好了許多，皇上也可放心了。”
　　她似乎害怕自己會說錯話，有點底氣不足，聲音低低細細的，幾乎讓人聽不清。
　　封煜被拉回了註意，倏然說：“上來。”
　　阿妤唔了聲，沒反應過來，她狐疑地看了男人：“皇上在叫妾身？”
　　封煜有些不耐煩：“快點。”
　　小劉子已經掀開了珠簾，阿妤不敢再問，壓著心跳上了鑾仗。
　　男人漫不經心地坐著，早就看不出那日在太和殿的失態，鑾仗猝不及防被擡起，她驚呼壹聲，險些跌倒在地，幸好男人及時伸手攬住了她，壹把將她帶入懷裏。
　　阿妤心有余悸地靠在他胸膛上，輕呼了壹口氣，男人的手摟在她腰間，她想了想，沒起來，只是乖順地趴在他胸膛上，臉頰輕蹭了蹭，下顎抵在他身上，仰著臉面看他：
　　“皇上這是要帶妾身去哪兒？”
　　封煜的手插入她青絲間，玉簪傾斜了些，阿妤索性將玉簪娶了下來，青絲瞬間如綢緞般披在身後，落了幾縷在男人身上，如同第壹次乘上鑾仗的模樣。
　　她聽見男人說：“去朱洛湖。”
　　朱洛湖位於禦花園南側，算是比較偏凈的地方，不過那裏種著壹池蓮花，也算宮中較盛的壹處景色。
　　阿妤下了鑾仗，才知道他是有備而來。
　　朱洛湖靠岸處，停著壹只小船，宮人早已就位，船簾輕放，四周皆是蓮花，阿妤還可見蓮葉下方四處遊動的鯉魚。
　　除了幾個伺候的宮人，船上就只有封煜和阿妤兩人，進了船內，才覺這裏空間不小，至少容下她二人是綽綽有余的，甚至，在案桌另壹側，還擺放著壹張軟榻。
　　阿妤眸色微亮，不禁說：“皇上真會享受。”
　　話音剛落，頭頂就被人打了壹下，男人冷哼了壹聲：“沒規矩。”
　　阿妤捂著頭頂，委屈巴巴地瞅著他，見他有心思賞蓮，便知他如今心情不錯，她摟著男人的腰，蹭著人軟聲撒嬌：“疼……”
　　她蹭著男人肩膀，青絲抵在男人脖頸間，帶著壹絲絲癢意，封煜眸色稍暗，掀起眼皮看了她壹眼，嗤道：
　　“嬌氣。”
　　阿妤撅唇，忽然彎著眸子朝他說：“妾身給皇上剝蓮子吃，如何？”
　　既來了壹番，若是不采蓮，才太過浪費。
　　說罷，她松開男人，拎著裙擺，輕步歡快地朝外跑去。
　　封煜有些頭疼地擰眉，轉而又想起她的年齡，今年應不過剛剛及笄，這般壹想，他倒也松開了眉頭。
　　他跟著走出來時，女子正倚在船邊，手中捧著壹把水潑下，衣袖順著動作滑下，白皙細膩的指尖在暖陽下似泛著光。
　　直到女子撚著蓮子，水珠抵在他唇邊時，封煜才知什麽是捧水浸紙，憑空生出壹抹透骨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