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4則

　　X月X日
　　爸爸媽媽說好昨天收拾了就過來的，可是，直到傍晚他們才打來電話，說要陪舅舅玩，今天才能過來。我就不知道，舅舅壹個大活人，需得著誰陪？莫不是舅舅在玩什麽貓膩，迷糊了他們的心誌吧？
　　今天，我幾乎是和城市壹道醒過來的。
　　站起身，去到窗前，擡眼去望遙遠的天邊，我很想透過林立的樓房的縫隙，看見壹次輝煌的日出，盡管這是妄想。但我還是在遠天看見了噴薄的日光，它正透過層層樓房的阻礙，沿著樓下的大道，大河流瀉般迎面而來。
　　晴兒，妳要是能看見，妳壹定會興奮得大叫的。
　　我暢意地作了個深呼吸，第壹次感覺到城市的陽光居然也這樣的美好，城市的空氣居然也這樣地潔凈，寬闊流暢的大道和狹窄擁擠的小巷、豪華氣派的高樓與低矮簡陋的平房居然壹律充滿了生命的活力！那蓊郁的道旁樹，更是爆發出了蒼勁的生的毅力。壹片飄零的黃葉，根本就不是它們的全部！
　　活著真好啊！我慨嘆著，回頭望了望妳的臉，突然覺得妳能夠繼續存在，實在是上天對妳、對生命的壹次最真和最美的饋贈。
　　晴兒，為了上天的這份饋贈，我壹定要讓妳醒過來！即使不能醒過來，我也壹定要讓妳活下去，壹定！我壹定要讓我們的家有重新充滿生氣，壹定！妳就等著看那壹天吧！
　　呼吸了新鮮空氣，我走到床前，俯下身去，吻了吻妳的額頭，妳感受到了嗎？晴兒，妳壹定感受到了，對不對？昨晚妳走進我的夢，不就是妳感受到我的需要了麽？夢中的妳還是那麽漂亮，還是那麽性感，還是那麽活力四射。妳讓我感受到了我和妳的靈魂仍然在壹起，我們還是能夠相互融入。我們的靈魂，依然相互依偎在同壹株命運的大樹下，那是壹株能遮蔽任何風雨的大樹！
　　晴兒，妳好好躺著，我去做飯去了。壹會兒，爸爸媽媽就要過來，搬家的工人來了壹定會吵著妳，妳現在好好睡會兒！我再吻壹下妳的額頭，出去了。
　　門鈴終於響起來了，我知道，壹定是爸爸媽媽搬家過來了。
　　果然，門外便有人喊：“蕭先生，開門，我們是搬家公司的——”
　　我放下鍋裏正弄著的飯菜就要來指揮家具的安放，媽媽忙叫我進廚房去，並說：“妳自己該幹啥幹啥去，別管這裏，這裏有我、有妳爸和舅舅就行了！”
　　我於是真就進了廚房，不再管他們，弄好飯菜後，叫他們吃飯，可是大家壹致都說“吃過了”，我便不再理會他們，自個吃了起來。吃完後又來照顧妳吃，弄了好壹陣，等我從臥室出來，那些搬家工人已經走了。
　　看著客廳裏奇跡般地擺放起來的家具，我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壹時間竟然呆呆地站在了當地。媽媽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對我說：“小蕭，快收拾壹下，打掃打掃，哎呀，累死我了！”
　　“我來吧，妳們都休息，我不累！”爸爸說，“妳們不是有正經事要談嗎？”
　　媽媽忽然明白似的，忙阻止正要找掃帚打掃的我：“妳爸沒累著，他要掃就讓他掃吧。正好，我們也有點事要談。小蕭，來，和妳說個事！”
　　我不知道有什麽事，見媽媽神情很莊重，以為肯定是很大很重要的事了，呆站著不肯動。
　　“來呀，坐沙發上。晴兒她舅，妳也過來呀。”媽媽壹邊叫我，壹邊叫舅舅，自己則坐在沙發上，屁股都懶得擡起壹下。
　　“剛好妳們帶飲水機過來了，我把水燒起吧，媽，有什麽妳就說吧。”我說，壹邊就去羼水，邊羼水我心裏便邊嘀咕，壹定是雜貨店的事，也不知道他們明白雜貨店對我們的重要性沒有，可別壹下子就拱手讓出去了才好。
　　“小蕭呀，妳舅現在缺錢花呀，妳那三十萬什麽時候能還他呀？”媽媽拉長了聲音問。
　　她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還？我拿什麽去還？難道把我賣了去還？可是我也值不了三十萬呀！
　　晴兒，這是妳的媽媽，我的嶽母嗎？
　　“小蕭呀，舅舅也是沒有辦法了呀，妳知道，妳表妹要找個城裏工作，我總得為她跑跑路吧，可是，沒錢跑也是白跑啊！妳還是早些還我吧，省得我天天往城裏跑啊！”舅舅裝出壹臉可憐巴巴的樣子，給人極做作、特虛偽的感受。
　　我的心隱隱作痛，有壹種內臟又被掏光了的感覺，我壹度想笑，又想哭，我看著妳的舅舅，——親舅舅！壹時竟沒出聲。
　　“妳要是壹時還不出，妳就把妳們的雜貨店賣給我，讓皓潔打點，這樣呢，妳既還了我的帳，又解決了妳表妹的工作，又不傷親戚之間的和氣，可謂是皆大歡喜，妳說是不是呀？”舅舅的壹張老臉幾乎醜陋到了極點，我痛恨地望著它，恨不能壹口吞了它。
　　“這樣很好！”媽媽聽得舅舅這樣說，站起來道，“我們把房間收拾壹下就到下面店裏盤貨，老二，妳說怎麽樣？”
　　“好，好，姐說咋樣就咋樣！”舅舅忙不叠地說。
　　“不，我不同意！”我氣惱地道，“店是晴兒辛苦打拼好多年才掙下的，我不能輕易賣給別人！”
　　“妳不賣？妳還有錢還妳舅舅嗎？”媽媽冷冷地問。
　　“所以我才要請舅舅寬限寬限呀！”我悲戚地說。
　　“我寬限？小蕭哇，妳表妹的工作誰給寬限啊？再說，我們又不是外人，妳把店賣給我們有什麽不放心的？”舅舅努力地勸慰道。
　　“可是，我還指望它給我還帳啊！妳要是把它買了去，帳是可以還了，可我以後怎麽生活啊？”我幾乎是帶著哭腔在說話了。晴兒，妳知道嗎？我感覺自己的心在痛快地滴血啊！壹個是自己的嶽母，另壹個是妻子的舅舅，他們在我面前唱著雙簧，硬生生要把我——他們的女婿、外甥女婿往絕路上逼啊，晴兒！
　　“小蕭，人說話總得講點信用吧？昨天妳和我說，只要妳爸爸媽媽同意了，妳就沒有二話的，現在他們同意了，妳怎麽就有二話了呢？”舅舅壹臉怒氣地說。
　　“我是說過，因為我以為他們壹定不會同意的。可是，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我心中難過，當初為了湊錢，自己將手機賣了，家裏的座機也報了停，沒法和嶽父母及時聯系，竟然讓舅舅鉆了這樣的空子。晴兒，我考慮問題是不是也太簡單了點啊？
　　“蕭可，妳可不能這麽說哦——”媽媽不高興了，“妳這話我不愛聽，好像是怪妳媽我隨隨便便就答應了似的！”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感覺臉滾燙，我想我的臉壹定紅到脖子了。我心裏明白自己其實就是這個意思，可是怎麽好明說呢？我沒想到媽媽會立即抓住這句話，壹時顯得格外尷尬。
　　“好了，小蕭，我也不想多解釋。我知道妳是實在人，多說這些傷感情！妳舅舅也不是外人，皓潔也是個本分女孩，讓她到外地去打工我這當姑姑的也不放心，讓她來這個社區做生意正好，我們平時還可以幫幫她，就算是我們為晴兒積點陰德吧，就希望她早日醒過來，不是比什麽都好嗎？妳就別固執了，啊？”媽媽也許見我尷尬，或者也不想把臉皮撕破，說話的語氣輕了些。
　　“好吧，既然妳們都不在乎，我也沒辦法了，妳們要怎樣就怎樣吧！”我嘩地坐下，把沙發坐得差點散了架。
　　舅舅聽得這話，臉上露出了明亮的喜色，他居然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便掏出手機，給自己的女兒打起了電話：“餵，皓潔嗎？事情已經擱平了，妳馬上來，下午好盤貨，搞交接。”
　　那邊立即便有壹個嬌滴滴的狂喜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爸，真的呀？爸，妳太偉大了！”
　　“快來吧，別耽擱！”舅舅關了手機，正要對大家表示點什麽，許是突然見我正用惡毒的眼神望著他，忙收起那壹臉的狂喜，轉而表現出壹副悲戚的樣子來：“妳們也別太難過，所謂吉人自有天相，晴姑娘壹定會醒過來的！”
　　“晴兒壹定會醒過來的！”我咬緊牙關，心裏恨恨地道，“到時我倒要看看，妳這個舅舅怎麽有臉面對她！妳這個落井下石的家夥！要不看在晴兒的分上，老子就他娘的揍妳壹頓！”
　　我被迫同意將門市賣給舅舅，同時將存貨處理給他。為了不讓自己吃虧，我在門市價格上死咬住五十萬不松口，好歹沒讓妳的好舅舅“何算盤”討了便宜去！盡管這樣，我心裏的傷感還是極痛極痛。被親人出賣、被親人傷害，難道就是當今的世態？
　　晴兒，還記得我們創業的情景嗎？我們的雜貨店，傾註了我們多少心血和情感啊！想想八年前，妳下崗時，家裏湊不起買門市和進貨的錢，妳跑親戚，訪朋友，投爹爹，告奶奶，看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閉門羹啊。後來錢還是湊的不多，交了房子錢，搞了裝修，幾乎沒了什麽節余，無奈，進貨時就只能壹次少進點，跑批發市場跑勤點。我當時要上班，妳壹個弱女子，跑進貨，忙零售，風裏來，雨裏去，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累呀！好不容易把店鋪經營得上了規模，上了檔次，正是往銀行存錢的時候了呢，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竟輕輕松松地斷送掉了我們八年苦掙下的基業！
　　這是什麽命啊！晴兒，妳能告訴我嗎？
　　晴兒，有壹瞬間，我覺得我的靈魂壹下子飛升到了死寂的虛空裏，我聽見它在呼喊，在狂叫，但除了我沒有誰能聽得見。妳相信嗎，晴兒？
　　客廳裏的四個人都不說話，只有爸爸掃地的聲音哧哧地響。
　　“我們下去盤貨吧，”媽媽終於打破沈寂說，“老許，妳就在家照看晴兒，我們下去！”
　　“好，妳們去吧，這裏有我就行！”爸爸頭也不擡，我想他也許是實在不想看到我當時那悲憤絕望的眼神吧。
　　“爸，記得壹個小時給她翻壹次身，免得她長溽熱。還要記得勤給她擦身子，妳要知道她大小便都失禁——”我酸酸地說，站起身後，又回頭對媽媽道，“媽，妳和舅舅先下去，我和晴兒告個別就下來。”
　　“好，好，我們先下去。妳接著就來，快壹些，不要讓我們老等。”媽媽說著，向舅舅使了個眼色，便起身出去了。
　　看著媽媽和舅舅走出了家門，我回到臥室，親了親妳的額頭，原諒我吧，晴兒，我也是萬般無奈呀。讓我給妳擦擦再下去吧，妳這個不講衛生的家夥，又把身上拉臟了吧？
　　我把手伸進被子，摸到了妳的襠裏去，卻沒有感受到濕熱和粘稠，只感受到幹燥和暖和。晴兒，有進步喲，這麽壹會了，妳居然沒有失禁！
　　晴兒，妳知道我有多興奮嗎？妳要能感覺得到我回頭在妳臉上的那壹吻的力度，妳就會明白的。
　　晴兒，進步了就好，進步了就好！妳躺著，我去去就回來——
　　我心裏真高興，吻過了妳就走出了家門。下得樓來，還沈浸在興奮中：從吃飯到我檢查妳的褲襠，應該有壹個小時了，妳居然沒有弄臟自己，這太少見了，這說明了什麽呀？我的天，別是妳好轉的跡象吧！
　　努力啊晴兒！加油啊晴兒！
　　什麽雜貨店，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只要妳醒來，我們還怕沒有新的雜貨店？不，到時我陪妳開超市，開好大好大的超市！我們要讓妳那該死的親舅舅羨慕得發瘋！
　　我下了樓，進了小巷。小巷那麽長，我們的雜貨店又在小巷的盡頭接著和平大街，可是我壹路走，心情輕松，竟然沒壹會兒就到了。
　　我沒想自己三兩步就到了店邊，心裏直罵自己賤，賣自己的店子居然這麽急！這是幹啥？要是妳知道這麽匆匆趕來賣店，妳會怎麽想啊！妳壹定會說，妳難道就不懂得讓那該死的財稅所的會計多等會兒？妳難道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想將門市和那些存貨變成現錢？
　　晴兒，請原諒，我其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步子自然就加快了啊！剛才在妳下身那麽壹探，給我探來了多少希望，妳知道嗎？
　　“開門吧，小蕭，妳看，我和妳舅舅都等了老半天了！”媽媽催著說。
　　我看了看媽媽，極不情願地拿出鑰匙來，打開了卷簾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