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三答

　　宮宴散了。天空盡是烏雲，大片大片雨水直瀉而下，薊都好像被泡在了水裏，到處都是讓人難受的水氣。狂雷閃電在烏雲後面肆虐，震得天地都要轉壹個個兒。各處城墻上的燈火昏暗，淡黃色的燈光只能勉強照出幾步遠就失去了效力。
　　這樣的鬼天氣裏，大量士卒宛如木樁子壹樣矗立在城墻上，警惕的審視著四周。這樣的天氣，壹些作奸犯科稀奇古怪的事情很容易發生，士卒們必須提高警戒，將某些不好的苗頭扼殺在萌芽狀態。燕丹不出關的時候，薊都城內的防務還可以松懈壹些，燕丹出關後，如果還和以前那樣混日子，那就是在找死。
　　所以城墻上每隔兩步就站定了壹個全副武裝的士卒，在特制的防風防水火把的照耀下，這些士卒警惕地盯著壹條條大街上緩緩駛過的車馬人龍。這些人馬都剛剛從宮裏出來，全是大燕朝頂尖的權貴，哪壹個出了壹點事情，負責今夜防務的城防將領都要被扒壹層皮，由不得這些士卒不謹慎小心。
　　天氣不好，剛剛出宮的權貴們臉色都很難看。其中壹些年輕的權貴，還在陳設奢華的車廂裏低著頭，念念叨叨的琢磨著三個問題。琴宗月貚的三個問題，當場難倒了沖天殿中所有的權貴，足足冷場了壹刻鐘，沒有壹個權貴起身回答這個問題。
　　江山和紅顏哪個重要？
　　長生和紅顏哪個重要？
　　若有壹女子知妳、懂妳、信妳、愛妳、不惜壹切的為妳，自幼就陪妳、伴妳、助妳、護妳、付出所有的幫妳，這樣的女子，妳願為她如何？
　　就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問題，卻讓大燕朝最頂尖的壹群權貴尷尬無比，沒壹個人能給出確切的答案。或者他們心中有答案，但是他們也自知這個答案肯定入不得月貚的法眼，與其說出來被月貚嘲諷，還不如乖乖的藏拙的好。對這些頂級的權貴而言，江山自然重於紅顏，長生自然勝過紅顏，他們的婚事都是家族安排定下的，他們又哪裏有什麽相知相愛不惜壹切的情人？
　　他們都是大燕朝有頭有臉有身份的人物，當著數千權貴的面，也沒人能拉得下臉當面說鬼話蒙人。如果月貚是在四下無人的僻靜角落向某個人單獨問這個問題，那麽這些權貴絕對都會口若懸河的給出壹篇花團錦簇的答復。但是月貚當著這麽多人問出了這個問題，誰也不會不要臉到那個程度去當眾騙人。
　　好好的壹場慶功宴，就因為這三個問題徹底冷場。氣得面色發白的鄣樂公主等了足足兩刻鐘，結果沒有壹個權貴出面回答月貚的三個問題。氣急敗壞的鄣樂公主掀翻了自己的條案，轉身就回了內宮。正主兒都走了，無可奈何的燕齊君只能宣布宴會結束，眾多權貴只能草草散場。琴宗月貚三個問題吹散了鄣樂公主慶功宴會的八卦，看樣子能夠讓薊都的權貴們津津樂道小半年的了。
　　“江山和紅顏哪個重要？”
　　“長生和紅顏哪個重要？”
　　“若有壹女子知我、懂我、信我、愛我、不惜壹切的為我，自幼就陪我、伴我、助我、護我、付出所有的幫我，這樣的女子，我願為她如何？”
　　數百護衛簇擁著勿乞和盧乘風的車駕，緩緩在幽深的長街上行過。前面和後面很遠的地方，可以看到點點燈火，那是同樣正在趕回自家府邸的其他權貴的隊伍。車廂裏，盧乘風正把玩著他平時用來雕刻陣樁的小刀，若有所思的翻來覆去的重復月貚的三個問題。
　　只不過，自幼在盧家長大，受盡歧視和迫害，壹直都在努力掙紮求存的盧乘風，雖然在侍女身上丟了自己的童男之身，這所謂的情愛卻和他無緣的，他也沒有這麽壹個自幼就伴隨他壹起長大，知他、懂他的紅顏美女。他和大燕朝的其他年輕權貴壹樣，除非昧著良心說胡話，否則根本不可能回答這三個問題。
　　輕嘆了壹聲，盧乘風搖頭嘆道：“勿乞，妳說這江山、長生和紅顏比起來，誰重要？”
　　蹺著二郎腿斜靠在壹張軟榻上，勿乞緊握壹塊上品水屬性靈石，壹邊吸收靈石內的靈氣，壹邊冷笑道：“我說，都要。真要換了我，江山我也要，長生我也要，紅顏我也要。誰敢搶我江山，殺了；誰敢阻我長生，殺了；誰敢動我紅顏，殺了，殺之前先把他給閹了。熊掌，我所欲也，魚，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誰敢說我不可得兼，就砍下他的狗頭，不就都能得到了麽？”
　　盧乘風被勿乞的回答弄得差點背過氣去，他哆哆嗦嗦的指著勿乞，過了好久才突然大笑起來：“妳這家夥，和妳沒得說。沒得說！月大家的這三個問題，大有玄妙在裏面，大有玄妙啊，得仔細推敲推敲，她所謂的紅顏，莫非所指的真是女子不成？不對，不對，她應該另有所指。唔，她在指代什麽呢？”
　　手指輕輕的叩動腦門，盧乘風皺起了眉頭。他翻來覆去的琢磨月貚的這三個問題，越想越覺得其中玄妙無窮，所以他越想越是頭疼，越想越覺得糾結難以開解。到了最後，盧乘風幹脆盤膝坐定，宛如老僧坐禪壹樣，陷入了深沈的冥思狀態，壹心壹意的鉆研起月貚的三個問題。
　　勿乞看得好笑，他搖頭嘆道：“都是壹群多純情的男人哪。壹個深閨怨婦裝樣問題，就讓妳們糾結成這樣？嘿，江山、長生和美人，月貚這女人修煉的功法稀奇古怪，問得問題也是古靈精怪。唉，裝，繼續裝，這女人，就是靠裝點門面糊弄妳們這群沒見過世面的權貴。”
　　搖搖頭，勿乞對月貚的三個問題很是不以為然。江山、長生和紅顏的問題？在他來這個世界之前，在地球上，這種問題哪裏有什麽意義？紅顏？荷蘭紅燈區裏面，只要妳有足夠的票子，多少紅顏得不到？不要說紅顏了，人妖變態之類的，妳有足夠的票子，還不是鉤鉤手指頭就來麽？
　　猛不丁的，隊伍突然停下，壹輛馬車從路邊小巷裏橫穿了出來，攔在了勿乞等人的隊伍前。
　　馬車的車窗突然被人打開，白竹兒從車窗裏探出半張面孔，用力朝這邊招了招手：“勿乞先生可在？公主有事找妳，快點，快點，公主心裏很不痛快呢。”
　　車門略微壹動，勿乞已經壹溜煙的竄出了車廂，兩個起落就到了那架馬車前。淡淡的水汽纏繞在勿乞身邊，天空密集的雨滴還沒落下就被水汽震飛，壹滴雨水都落不到他的身上。勿乞端正了神色，肅容站在馬車邊深深的鞠躬壹禮：“勿乞謝過公主，殿下上次送來的回禮，實在太重了。”
　　壹只玉手按住了白竹兒的面孔，將她壹把推到了壹邊去。披散著長發的鄣樂公主皺著眉頭從車窗裏露出了大半張面孔。她瞪了勿乞壹眼，壓低了聲音低聲呵斥道：“少說這些有啊沒的，那點東西算什麽，要妳這樣惦記著？今天那裝模作樣的女人的問題，妳聽到了？妳的答案是什麽？”
　　“我？”勿乞駭然指著自己的鼻子，下意識地問了壹句。
　　“對啊，妳的答案是什麽？”鄣樂公主不轉睛的瞪著勿乞，低聲呵斥道：“江山和紅顏，長生和紅顏，妳看重哪個？還有，後面絮絮叨叨壹長串什麽什麽知啊懂的，妳的意見是什麽？”
　　勿乞猶豫了壹下，車廂裏突然五色神光大盛，鄣樂公主瞪圓了眼睛望著勿乞輕喝道：“快說，不許和本宮打馬虎。今天必須給本宮三個答案，否則本宮就拆了燕樂公府！”
　　沈吟了片刻，勿乞看著鄣樂公主笑了起來。他豎起了壹根手指，輕聲說道：“江山，是說的男人的事業。”
　　鄣樂公主皺了皺眉，緩緩點了點頭。在大燕朝，這江山自然是燕丹的，誰也不敢就這麽公開回應江山的問題。勿乞以男人的事業替代江山，實在是應有之意。否則大燕朝任何壹個權貴說江山是我的，第二天說不定就被巡風司抓進大牢滅口了。
　　點了點頭，勿乞繼續說道：“功名利祿，富貴前程，兵戈鐵馬萬裏覓封侯。男人為了壹條金腰帶，可以殺人放火，可以殺人盈野。但是那功名利祿是汪洋大海，男人就是海上壹條船兒，那知心的紅顏，就是男人的港灣。沒有港灣的船兒，遲早會在暴風雨中傾沒。”
　　怒氣沖沖的鄣樂公主突然變得開心了起來，壹對美眸瞇成了壹條線，笑呵呵地看著勿乞：“第二個問題！”
　　勿乞琢磨了壹陣，緩聲長吟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深深地看著鄣樂公主，勿乞沈聲道：“長生是壹片天空，青天萬裏，無窮無盡。求長生者，是壹支大雁，縱能高飛萬裏，若是失了伴，孤雁又有什麽趣味？總得比翼雙飛，鳴聲相合，那長生路上，才不會走得孤寂淒涼。長生長生，若是這長生路上只得壹人，求長生作甚？”
　　鄣樂公主呆了半晌他，她喃喃念誦了壹番勿乞無恥剽竊的詞句，突然幽幽的嘆息了壹聲：“還有呢？”
　　勿乞看著鄣樂公主，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若是有壹女子知我、懂我、信我、愛我、不惜壹切的為我，為了我而付出壹切，那我就愛她、護她、寵她、順她，將滿腔心血都傾註與她。風雨同舟，相濡以沫，在茫茫紅塵中相互扶持，相互依偎，不棄、不離。”
　　車廂裏五色神光再次熾盛，四周風雨驟然停歇，烏雲後隱隱有淡淡的光芒射出。眨眼間薊都上空的烏雲消失無蹤，壹輪明月高照，滿天青光耀目，照得薊都偌大壹座城池纖毫可見。
　　眉開眼笑的鄣樂公主看著勿乞追問道：“妳說的是真的？”
　　勿乞聳聳肩膀，淡然道：“如果有，自然是真的。”
　　鄣樂公主眼波流轉，突然放下車窗簾子。趕車的宮禁衛輕噓了壹聲，車駕迅速遠去。
　　勿乞看著車駕遠去的方向，過了壹會兒，這才擡頭看了看天空明月。月光如水，灑了他壹身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