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阿儂現身

　　時間已過了三更，穆桂英和楊八姐站立在賓州城樓之上，向遠處眺望。廣南的群山已經陷入了沈睡，四下裏壹片靜寂。涼風迎面吹來，只覺得神清氣爽，好不愜意。
　　雖然如此，穆桂英總覺得自己眼皮直跳，仿佛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突然，楊八姐指著遠方，道：“桂英，妳看那邊，發生了什麽？”
　　穆桂英隨著楊八姐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見那天邊亮堂堂的，像是燃起了壹場大火。她問身邊的士兵道：“那是何處？”
　　士兵答道：“回元帥，天色較暗，小人也不太看得真切。估摸著，那邊是金城驛所在。”
　　楊八姐問道：“金城驛附近可有吾軍部隊駐紮？”
　　穆桂英道：“兩日前，本帥令陳曙占據了驛站旁邊的要塞，以作我大軍攻打昆侖關時的策應，並為牽制駐紮於暗探山和草帽山上的敵軍……”
　　話音未落，陳夫人哭哭啼啼地上了城樓，壹見穆桂英，忙跪倒在地上，喊道：“元帥，求妳快去救救我的夫君！若是去的晚了，恐怕性命堪憂……”
　　穆桂英急忙將她扶起，問道：“別急，快起來！這是怎麽回事，且慢慢道來我聽！”
　　陳夫人道：“元帥，今日壹早，陳將軍聞得金花小姐在金城驛出現，便率兵前往，與敵兵交戰。不料這卻是敵軍的詭計，陳將軍中了埋伏，被困於金城驛。
　　現敵兵放火燒山，恐怕命不久矣……”
　　穆桂英聞言，微蹙眉頭，道：“沒有本帥之命，是哪個讓他出戰的？”
　　陳夫人哭道：“都怪夫君立功心切，沒有稟明元帥，便率兵出去了。”
　　楊八姐道：“若是此時出兵救援，天黑山路難行，恐多有不測。”
　　陳夫人道：“可是將軍他已等不到天明了，求元帥和八姑姑快去救援……”
　　穆桂英和楊八姐面面相覷，她們誰都知道，這個時候出兵，實在有違兵法之道。楊八姐道：“此事需召集眾將商議，方可行動！”
　　陳夫人道：“若是商議罷了，恐怕將軍早已被燒成灰燼了。求元帥看在妳我姊妹情分之上，去將他救回來吧！”
　　穆桂英思忖片刻，召過藍旗官，道：“速去傳本帥將令，點齊壹萬精騎，前往金城驛救人！”
　　楊八姐道：“桂英，讓我與妳同去，也好有個照應！”
　　穆桂英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兩人當即披掛整齊，由穆桂英領了兩千快騎，沿著山路而行，楊八姐率大隊人馬隨後跟進。由賓州到金城驛，也不過二十余裏路程。出城不過壹個時辰，已到了金城驛。
　　山上烈火熊熊，沖天而起，已燒了足足兩個時辰。山下的僮兵，已結下了寨子，將上山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穆桂英不敢再多耽擱，大喝壹聲，率部直沖敵寨。那是僮兵見她如此神勇，不敢纏鬥，大呼小叫地向兩旁逃了開去。穆桂英所向披靡，連挑十余座大帳，僮兵的陣形壹時之間分崩離析。
　　忽然，壹名女將從黑暗中突殺出來，將手中的九鳳镋壹橫，攔住去路，嬌喝道：“何人如此大膽，敢來突襲本姑娘的營寨？”
　　穆桂英見她是壹名女子，便也客氣道：“吾乃是大宋平南大元帥，渾天侯穆桂英是也！妳若是識相，趕緊讓開去路，放我宋將下山。要不然，本帥殺破妳的連營，亦當救他回去！”
　　楊梅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穆桂英，笑道：“原來竟是穆元帥親自，失敬失敬！
　　只是元帥所帶的兵馬，好似還不及我手下的人多，就敢如此大言不慚！”
　　穆桂英道：“是不是大言，妳壹試便知！”她心中焦急，唯恐去得晚了，陳曙已死，有負陳夫人所托。她不再與楊梅多言，手中的繡鸞刀，已朝她砍了過去。
　　楊梅不敢大意，急忙以九鳳镋招架，兩人在山道上廝鬥起來。走了還不足十合，楊梅已是漸漸力怯，暗忖道：“這穆桂英果然神勇無敵，若是與她再這般鬥下去，定是討不到半點便宜。”她急忙脫離了戰圈，往壹旁跑開出去。
　　穆桂英急著去救陳曙，也不多加追趕，只領兵往山上殺去。
　　黑暗中，忽得壹聲炮響，把穆桂英驚得心頭顫了壹顫。她回頭望去，只見那女將已讓士兵鳴起了號炮。號炮壹響，必有埋伏！
　　還沒等穆桂英回過神來，不知從何處傳來壹陣怪笑：“桀桀桀！穆桂英，妳真的是送死來了！”
　　穆桂英急忙停下腳步，四處張望。這陣怪笑，來自黑暗深處，但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像是有人用嘴對著她的耳朵在私語。這聲音忽遠忽近，讓她辨不清來自何處，甚至蓋過了戰場上的雜亂的吶喊聲！
　　那個聲音接著在她耳邊響起：“妳將我的兒子打得壹死壹俘，今日便要妳償命！”
　　這壹次，聲音比剛才更響了，震得穆桂英耳膜發痛。千裏傳音，非有極深的內功，不能駕馭此術。“什麽人？快點出來，休要躲躲藏藏！”穆桂英突然心裏有些沒底，每臨戰陣，她無不自信滿滿，即使面對三十萬遼軍的天門陣，也從未像現在這樣過。
　　壹陣腥風撲面而來，夾帶著呼嘯之聲。穆桂英隱約看見這是軟條狀的物什，急忙將刀壹擺，將它切成兩段。她低頭望去，這竟是壹條色彩斑斕的小蛇！被切斷的上半截身子，還在泥地裏扭動著，長大了嘴嘶叫，尖銳的牙齒上，毒蛇黏糊糊的。
　　穆桂英心中發寒，暗自慶幸自己擋得及時，要不然被這蛇咬到，哪裏還有命在？她不由心底加了十二分的戒備。
　　忽然，原本與宋軍混戰的僮兵，全部收縮了防線，退出幾十步開外。在他們中間，讓開了壹條道，只見壹頭巨大的扳角青牛，馱著壹名六十余歲的老嫗，在黑暗處緩緩走來。老嫗滿頭銀霜，生得倒是慈眉善目，但纏繞在身邊的殺氣，卻令人不寒而栗。宋軍的士兵見了，情不自禁地都後退了壹步。老嫗的身上，穿著壹身大花襖子，腳上也是壹雙繡花鞋，只是上面的繡花，竟是壹對貓頭鷹。她上下大紅裝扮，在這黑夜裏看來，卻是如此滲人。再加上她手中竟握著壹根丈八長的桃木桿，桿上懸著壹面招魂幡，慘白的幡旗，迎風飛舞。
　　穆桂英將戰馬立在原地，用刀指著那老嫗道：“妳是何人？”
　　扳角青牛在僮兵陣前立定，“桀桀”的笑聲又響了起來：“穆桂英，妳無需知道老身的性命，妳需曉得，妳已活不過今晚便是！”
　　穆桂英道：“本帥念妳年邁，還不速速退去！到時刀槍無眼，傷了妳的性命，可休怪本帥沒有提醒妳！”
　　方才與穆桂英交手的那名妖嬈女將，此時也畢恭畢敬地站立在那老嫗的身後，對穆桂英道：“放肆，妳竟敢如此對婭王說話！”
　　“婭王？”穆桂英壹怔。她記得儂智英與她提起過，儂智高兄弟的母親，正是婭王阿儂，是個無論武藝、計謀、法術都深不可測之人，甚至連儂智英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厲害。“妳是阿儂？”
　　楊梅用九鳳镋指著穆桂英罵道：“婭王的名諱，豈是妳叫的？”
　　這時，阿儂轉頭問楊梅：“怎麽，妳戰不過她？”
　　楊梅低下頭，滿臉羞愧，道：“此女武藝高強，末將敵不過她！”
　　阿儂道：“那便正好由我動手，為我可憐的四兒和五兒報仇！”話沒說完，已將手中的招魂幡壹揮，瞬間黑夜裏閃起點點星芒，朝穆桂英直射過去。原來，她的幡旗上，藏滿了無數暗器。
　　穆桂英目光壹凜，即使在黑夜中，也將那細如牛毛的暗器瞧得真切，那竟是無數銀針。她不敢大意，假使用兵器格擋，手腳再快也是萬萬擋不住這如雨點般刺來的銀針。她急中生智，將繡鸞刀掛上得勝鉤，雙手壹把扯過自己身後的大氅，往前壹拋。那無數星芒，竟被她的大氅全部蓋住。穆桂英順勢壹卷，把銀針全部撥落下來。
　　阿儂冷笑道：“看來有點本事，竟然能破了老身的漫天花雨！”
　　穆桂英也笑道：“雕蟲小技，也敢在本帥面前賣弄！還有什麽本事，盡管使出來吧！”
　　阿儂壹催胯下的扳角青牛，只見那青牛撒開四蹄，雙角前拱，朝著宋軍猛撞過來。
　　士兵們見她來勢洶洶，大叫：“快保護元帥！”壹群死士擋在穆桂英的馬前，要與阿儂死戰。
　　“全部退開！”穆桂英喝道，“這扳角青牛乃是世間罕有，憑血肉之軀，是萬萬抵擋不住這孽畜的沖擊。妳們與它死戰，也不過是白白送了性命！”
　　說話間，那青牛早已沖到穆桂英的面前，那尖銳的犄角，朝著穆桂英的坐騎狠狠地撞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穆桂英將馬韁猛得壹提，只見她胯下的桃花馬，前蹄騰空，人立而起，竟讓青牛頂了個空。
　　阿儂見青牛撞空，忽將手上的招魂幡，朝著穆桂英猛打過去。穆桂英不敢大意，身體往後壹樣，後背緊貼馬鞍，躲過了壹擊。但奇怪的是，她身邊的士兵，竟先後慘叫倒地，七竅流血而亡。
　　穆桂英細看，原來那阿儂的招魂幡上，暗藏了許多銀針，每次揮舞，幡旗上的銀針，便會朝著四面發射出來。那銀針上，都被淬了劇毒，只要被這銀針刺著，便是見血封喉。
　　“好陰毒的兵器！”穆桂英暗驚。這招魂幡的桿子，已是夠長了的，當揮舞起來時，那幡旗便直立於桿子頂上，壹下子暴長幾尺。方圓兩丈之內，竟皆可打到。不僅如此，隨著那幡旗的揮舞，還能射出數不清的毒針出來，人只要挨上了，便是壹個死字。那許多士兵見了，怕被毒針打到，嚇得皆躲藏於樹後，不敢出來。
　　阿儂接二連三地用招魂幡朝著穆桂英猛打過來，幡旗迎著風獵獵作響，柔軟的帛布被她使得像壹把刀壹樣危險。穆桂英用繡鸞刀架住，道：“要戰便戰，且先去了妳幡上的毒針，休傷無辜性命！”
　　阿儂將桿子抽回，惡毒地道：“妳的這些士兵，皆是屠戮我大南國子民的兇手，何來無辜之說？”
　　穆桂英知道與她多說無益，將手上的繡鸞刀不停砍出，不求傷人，只求能封住對方的招式，讓她無從出手。
　　孰不料，這阿儂的武藝，也是極其高強，竟然在穆桂英的手下連走了五十余合，依然臉不紅，氣不喘。兩人在山間小道之上，來來往往，鬥得難解難分。扳角青牛力大無窮，奔跑起來速度也絲毫不遜於馬匹，穆桂英在坐騎上已是吃了虧。
　　再則要避免她傷及身邊士兵，她出手又留了幾分，只是為了封住她的出手。
　　因此壹時之間，竟然難分勝負。
　　待戰到壹百合，阿儂忽然退出戰圈，陰笑道：“穆桂英，妳已經敗了！”
　　“什麽？”穆桂英不知她何出此言，不由壹楞。但是當她回頭看去，她身後的士兵，竟已昏睡了許多。她還未來得及想明原因，不由感覺壹陣頭暈，身子在馬上晃了幾晃，差點栽下來。
　　在穆桂英的眼前，突然金星亂冒，亮得有些刺眼。她揉了揉眼睛，朝阿儂的招魂幡望去，只見那幡旗之上，繪著許多奇怪的圖案，這些圖案看起來有些像是上古的文字。圖案的輪廓，皆已金條鑲邊，即使在夜裏揮舞起來，也是閃閃奪目。
　　“招魂幡……”穆桂英這才意識到，對方幡旗上射出的毒針，只是小試牛刀。
　　而招魂幡的真正用處，自然便是招魂。那些發光的圖案，隨著使用者的揮動，金光四射，奪人心魄，能使人迷睡過去。使用這件兵器的人，無論對手是否武藝比他高強，都將敗於手下。怪不得儂智英說，她的母親未逢敵手，想必這許多人，都是敗於她的招魂幡之下的吧！
　　“穆桂英，妳現在還能戰麽？”阿儂問道。
　　“自然可以……”穆桂英咬著牙，勉強支起身子。她將繡鸞刀的刀柄拄在地上，不讓自己從馬上摔落下去。
　　“找死！”阿儂又換上壹副狠毒的模樣，招魂幡的桿子，朝著穆桂英的天靈蓋打將下來。
　　穆桂英使盡全力，將繡鸞刀往旁邊壹撥，格開阿儂的兵器。但是招魂幡又從她的眼前晃過，頓時滿眼又是壹片金燦燦的亮光，讓她感覺幾乎雙目失明。如果繼續照這樣打下去，恐怕還來不及救出陳曙，自己也要被敵人擒了去。
　　穆桂英想到這裏，急忙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他發光的幡旗。她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屏息靜聽，那招魂幡是以帛布制成，每次出招，都會迎風作響，只要能尋得幡旗的響聲，她便可以閉著眼架開對方。
　　果不其然，阿儂的招魂幡又朝著穆桂英的腦袋橫掃過來。說時遲，那時快，穆桂英將繡鸞刀壹翻，刀鋒朝上迎了過去。這壹次，她並沒有架住那桿子，刀法竟快了壹步，割斷了系在桿子上的幡旗。幡旗應聲飄落，搖蕩著跌到地上。但是阿儂手上的桿子，卻沒有因此而慢了半拍，依然朝穆桂英打來，只聽“當”的壹聲，正中穆桂英的後腦。
　　所幸穆桂英的頭部有紫金盔護著，要不然早已被打下馬來。盡管如此，穆桂英也不好受，只覺後腦壹昏，眼前壹下子變得雪白，差點昏死過去。她不敢懈怠，強打精神，緊接著又將第二刀砍了出去。
　　阿儂的桿子尚未收回，來不及招架，已被繡鸞刀砍中了右手胳膊。只聽她“哎喲”壹聲慘叫，招魂幡脫手飛出，右臂已是鮮血淋漓。
　　這壹回合，兩敗俱傷。阿儂騰騰騰地倒退了好幾步，險險站穩。楊梅急忙將她扶住，道：“婭王，妳沒事吧！”
　　阿儂指著穆桂英，惡毒得道：“快！快去替我殺了這賤人！”
　　穆桂英雖然殺退了阿儂，但她的身子已是支撐不住，從馬上落了下來，倒在地上。她掙紮了幾下，想要站立起來，可終不能如願。那些沒有被毒針射死，躲藏在樹後的士兵紛紛又跑了出來，圍在她的身邊，保護他們的元帥。
　　楊梅催動坐騎，殺入宋軍陣中，九鳳镋如壹張網似乎，使得密不透風，頓時將宋軍全部殺散。她到了穆桂英跟前，道：“納命來！”手中的九鳳镋已朝著穆桂英的胸口紮了下去。